瘦子奔向位于院子后的正房,一边跑,一边激动地摆着膀子,那飘动的衣袖令狄公想起了一只受惊的鸡。狄公仿佛听到有人在低声嘟囔,那是从院子左右两侧的厢房传来的。屋檐下柱子间蹲着数十位男女,他们身后放着一些捆扎好的大包裹。最近的柱子旁坐着一个农妇,她正在给婴儿哺乳,破旧的衣衫在她胸前半遮半掩的。矮墙的另一边传来马的嘶叫声,那边可能是马厩。狄公想,最好把马也拴到那儿去,他已经是又累又湿了。他牵马走进角落那儿的一扇窄门,那些低声细语突然就听不见了。门里果然是马厩。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那儿放着几个色彩明亮的大风筝,一个男孩正兴奋地张望着,但见灰色天空中高高飞翔着红色风筝,长长的风筝线被强风拉得紧紧的。狄公让其中最高的一个男孩照顾他的马匹,他拍了拍马颈,重新回到院子里。
一个身穿灰色羊毛长袍、戴同质地方帽的矮胖子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等他。
“您是怎么来的,县令大人?”他激动地问。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狄公抬了抬眉毛,简短答道:“一路骑马。”
“没有遇到飞虎帮吗?”
“什么虎不虎的,飞的走的都没见着,你这是何意——”
狄公的问话被一个跑到矮胖子身前的高大强健、身着毛皮大衣的人打断了,此人整了整方帽,彬彬有礼地问:“您是独自前来的吗,大人?”
“不,我有六十个随从,他们——”
“菩萨保佑,”那个胖子叫道,“我们有救了!”
“他们在哪儿?”高个子急切地问。
“在山脊另一边的桥头。我刚过豁口,那儿的桥就断了,我的随从等桥一修好就会赶来的。”
胖子失望地摇了摇胳膊。
“真是个傻瓜。”他气愤地对他的同伴说。
此刻狄公怒声喝道:“嘿,你,睁眼看看!你竟敢对我恶言相向!你可是这房子的主人?本官想借宿一宿。”
“住这儿?”胖子嘲弄地问。
“冷静点儿,闵二爷!”高个子急忙说,然后对狄公说道:“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大人。那是因为现在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这位大爷是闵浩台,是我家老爷的弟弟,我家老爷正重病在身。闵二爷昨天刚到,以备他哥哥的病情继续恶化。我叫严远,总管闵家的产业。闵二爷,我们是不是该先把客人让进屋里?”
不待闵二爷作声,严总管已将狄公引上了石阶。他们走进一个洞穴般的没有窗户的大厅,在空旷的石头地面当中的方坑里,燃烧着的明火照亮了整个大厅。大厅里零星陈列着大而破旧的家具:两个宽大的乌木茶几,靠墙有一把高背长椅,后面是一张粗腿的雕花黑檀桌子。这些古老的家具与被烟熏黑的矮小天花板上的椽子甚为相配。很明显,这大厅里的摆设已多年未变,整个屋子里充斥着一种简朴的、舒适的典型旧式乡村风格。
穿过大厅向桌子那儿走去时,狄公注意到这房子的地面被建造成两个平面,在另一边,几个小台阶通向一间小厢房,厢房与大厅被格子屏风隔了开来。越过左面的格子屏风,狄公看见了一个堆满了账簿的高案,那儿显然是个书房。
严总管点燃桌子上的烛台,并请狄公在桌后高背椅上落座,自己则坐在狄公左侧。闵二爷一直在低声抱怨,他坐在对面较小的扶手椅上。在严远忙着摆弄茶盘时,狄公解下佩剑置于靠墙的小角桌上,然后松开毛皮大衣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斜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轻抚长须,暗中打量这两人。
严远,此人不难描述,英俊的国字脸上留着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