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他听到树枝的断裂声,一人策马从树丛中冲了出来。此人外表粗野,长发用一条红布束起,阔肩上披了一张老虎皮,身背一把大刀。他在路中央勒住马,挡住了狄公的去路,用他那凶狠的小眼盯着狄公看,两只手交替不停地挥舞着一支短矛。
狄公也勒住马。
“让开道!”狄公呵斥。
只见那人手捏矛柄,挥动短矛,矛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擦过狄公坐骑的前额。狄公拉住缰绳,过去几天来积郁在心头的不快一下子爆发开来。他手伸向右肩,瞬间便拔出挂在背后的佩剑,直指那强盗。却见那人娴熟地用矛头挡开,与此同时,挥舞着矛的另一端朝狄公的头颅击来,狄公急忙闪避,但那矛头随即又转向他,狄公猛地用剑劈去,那矛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那强盗惊愕地望着手中的矛,此时狄公逼上前欲用剑朝他脖子来个致命一击,却只见那人双膝一夹,坐骑急转回头,剑唰地从那人的头上挥过,只擦着了他的头皮。那恶棍大骂了一声,但并未接招。
那人驱马来到路的另一侧,叫道:“反正你也是瓮中之鳖了!”
说罢,他狞笑着,消失在密林中。
狄公收起剑,策马继续前行。他觉得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一个山里的强盗不应令他如此生气才对。看来北州发生的悲剧在他心中刻下了太深的烙印,不知何时他才能恢复平静。
通往最后一座山岭的路上他没遇上任何人。来到山顶,又是一阵北风大作,寒气透过厚厚的皮外套,直刺肌骨。他迅速策马下山,来到黄河岸边。狄公勒住马,面对着浩瀚的黄河。
湍流拍打着西边河岸的岩石,对岸一片迷雾茫茫,不见渡船的影子,码头那儿只余下两根残柱,白色的浪花正在吞噬它们。奔流不息的波涛发出低沉的轰隆声,裹着一根根沉沉的圆木和一簇簇绿色的灌木自西向东涌去。
暮色越来越浓,狄公蹙紧双眉注视着这凄凉、晦暗的场景。目力所及,唯一的房屋便是一栋又大又旧的农宅,在向西一里开外的小山上。那宅子四周高墙环绕,东面有一个瞭望塔,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在强劲的风势下很快就被吹散了。
狄公无可奈何地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策马向那小山驰去。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和随从们只得在这儿终止行程,直到渡口被修复为止。
那宅子四周的空地上满是蹿得很高的野草和巨石,没有一棵树,但宅子后面的山坡上树木繁盛,一些人看似正在山坡上的一个山洞前走动,三个骑着马的人从树林中出来,策马下山坡。
狄公行至半路,被路旁空地上的一根柱子所吸引。柱子上挂着一颗头颅。
狄公驱马来到那个宅子的门楼跟前,只见两扇铁门紧闭,在他看来,这与其说是一户乡村住宅,倒不如说像是个堡垒。高高的雉堞状土墙看上去特别厚重,墙面为斜坡,墙基也特别宽,四下看不见一扇窗户。
狄公正要用鞭柄叩门,那门却慢慢地打开了。一个老汉示意并带他到铺满了卵石的灰暗开阔的天井里,狄公下马时听到门闩嘎嘎吱吱的摩擦声,大门重新被关上了。
这时,一个身穿蓝袍、头戴小方帽的清瘦男子向他奔来。那人将精瘦的脸凑近狄公,气喘吁吁地说道:“打岗楼那儿看到您,我便即刻令看门人开门,但愿没吓着您。”
他有一张聪明的脸,八字胡,短下巴,狄公暗中忖度,这人已有四十多岁。此人瞅了瞅狄公的倦态,继续道:“您定是赶了很多路。我姓廖,是这儿的管家。”他恢复正常的呼吸之后,说起话来很讨人喜欢,看起来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士绅。
“我姓狄,是北州的县令,现正要赶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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