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抚着长须,继续听陶干娓娓道来。
“这些世家大族自视甚高,他们排挤新贵,只怕当今圣上他们也未必放在眼里。我听说,他们至今尚沿袭旧朝的贵族封号,并且通行特殊的方言。
“他们所做的一切,无非为了藐视当朝。他们故步自封,也从不在本朝出仕拜爵。这三个世家大族拒绝与外族联姻,因此往往近亲婚媾,甚至纳婢为妾,豢养童仆,实为一大余孽。他们自避于世,生活在狭小的圈子里,却在喧闹、繁华的都市中开辟了一处世外桃源。”
“梅亮却是一个例外,”狄公若有所思道,“此番京都时疫作祟,他倒能尽忠职守,至于那叶、胡两家的子嗣,我尚未谋面。”
侍立一旁静听多时的乔泰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城中百姓把梅亮的猝死看成一个凶兆,他们深信这些世家大族的荣辱兴衰与城里的某种神秘力量息息相关。当初,三大家族就是凭借这种神秘的力量而统治京畿的;如今,城里四处流传一首民谣,预示这三大家族气数将尽。有的黎民百姓因此在家中囤积粮食物品,谣传大难将临。当然,这只是一派胡言。”
“这些民谣俚曲却是奇妙,”狄公道,“也不知因何而起,瞬间便如野火燎原般,遍及大街小巷。乔泰,你不妨说说这民谣是怎么唱的。”
“回禀大人,那只是一首拙劣的打油诗,共有六句,唱道:‘梅、胡、叶,三世侯,富贵不长久,一则失其床,再则失其眸,三则失其头。’梅员外坠楼砸碎脑颅而死,因此,衙役们都说梅员外是应了最后一句话了。”
狄公忧虑重重道:“在此多事之际,民众极易为谣言所蛊惑。你手下的巡查人员可有情况上报?”
“大人,情形可能会变糟,”乔泰答道,“但目前尚好,粮仓未遭打劫,街市上亦无大规模的劫掠、暴乱。现在,正需要大量人手,焚烧病殁的百姓尸体,因此我们只能减少巡夜人员。大多数豪门贵族匆忙逃离京城,留下满是财宝的府第无人看管,那些无赖、恶棍恐怕有机可乘。不过属下和马荣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以防不测。”
陶干噘了噘嘴唇,接续道:“那些留在京城的富户也已遣散童仆,只留下一两个忠实老奴,确实给盗贼提供了千载难逢的良机,而那些盗贼竟未任意猖獗,实乃大幸。”
“诸位,切不可因当前的安宁而麻痹大意。”狄公肃然道,“现在百姓为来势凶猛的流疫所惊吓、震慑,而这种震慑随时会转变为极度的恐慌,那时,只怕整座城市到处都是劫掠、暴乱。”
“大人不必担忧,马荣和属下已经周密安排,”乔泰随即接口道,“无论老城、新城,都已设置关口、路障,派遣精兵强将把守,只怕暴乱尚未发生,就被发觉而制止了,并且城中已实施戒严令,随时随地可惩处盗贼——”
未等乔泰说完,狄公举起手打断他道:“听,现在街上竟还有卖唱女子!”只听得一个女子纤细、幽幽的歌声从楼下街巷传来,和着月琴的伴奏。狄公等隐约听她唱道:“嫦娥莫怪奴,早早掩珠帘,唯有长相思,永不——”
突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打断了一切。
狄公向乔泰做了一个手势,乔泰飞身下楼而去。
卖唱女子用月琴护住微微裸露的前胸,再一次尖叫起来。两个头戴收尸人黑兜帽、身穿黑衣的男子围住了她,一个男子的黑兜帽不小心脱落了下来,露出一张红肿的脸,脸上布满青斑。只见他抖动宽大的黑色袍袖,伸出细长的手臂,再次向那个卖唱女子抓去。卖唱女子极度惶恐地向灯火昏暗的狭窄街道两端张望着。忽然,另一个黑衣男子拉了拉同伙的衣袖,只见一个身穿蓝色直裰锦袍的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