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在桌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两支镶嵌珠玑的帽翅因微微抖动而发出琐细的声响。他整了整绣工精美的官袍硬领,喃喃自语道:“这股腐浊、恶臭的气息真是憋闷啊!”他又抬起头,略显困乏地问道:“乔泰,你查看一下,陶干是否已将今晚巡夜的记录报上。”

乔泰俯身在案桌上翻出一份半启的卷宗,他蹙眉向狄公道:“大人,城里的死亡人数依然有增无减,死的最多的是成年男子和少男少女,妇女和婴孩略少。”

狄公抬手做了一个无助的手势,说道:“我们对瘟疫的起因一无所知,更不知事态将如何发展。有人说是瘴疠之气所致,有人说是污浊的水源所致,也有的说是鼠疫作祟。我任留京特使已近一月,只觉力不从心、无所作为啊!”他又扯着花白的胡须道,“今日下午,负责在城中集市赈灾放粮的官员向我禀报,自从富商梅亮猝死以后,再也无人帮他经办赈灾放粮之事。我让他另谋他策。然而,京城里虽有许多富商巨贾,他们却大多已逃离京城,少数留在京城里的又无法取信于民,更不用说安抚灾民了。梅员外横遭惨祸,死于非命,实乃大不幸啊!”

“是啊,”乔泰接口道,“梅员外对于放粮赈灾一事可谓尽心尽力,尽管年事已高,却还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他还仗义疏财,从京畿地区高价籴米,甚至买进菜蔬、肉禽,在京城低价出售。不想,他老人家竟然在自己家中不慎失足而摔下楼来,实为可叹!”

“不,梅员外下楼时,不可能踩空一级阶梯。尽管他年事已高,但是据我所知,他的视力尚佳。梅员外可能突发疾病,一阵头晕目眩而摔下楼来。只可惜,我们最需要他鼎力相助的时候,他却撒手归西了。”乔泰为狄公奉上一杯茶,狄公呷了一口道,“出事当晚,那个卢郎中正在梅员外府上。卢郎中常常出入于官宦人家,可能是梅家的大夫。乔泰,你去查问他的住址,传他前来见我。我对梅员外向来敬重,想问一下能否为梅员外的遗孀做点儿什么。”

“梅员外的死既系梅家的衰亡,亦为京城里最古老、最显赫的三大家族之一的衰亡。”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狄公、乔泰身后传来。

一个瘦长、微驼的身影出现在露台之上。来人脚登软底毡鞋,行来悄无声息。他身穿一袭褐色长袍,领口、前襟镶滚金丝刺绣阔边,头顶乌纱帽,长脸配上稀疏的山羊胡须,更兼左侧脸颊有一颗痣,痣上长出三根黑毛,显出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样。此人便是府中的主簿陶干,掌管文书案牍。他手拈三根黑毛,继续道:“大人有所不知,梅公的两个儿子年少夭折,发妻过世后,梅公虽又娶了一房续弦,可这位续弦的夫人多年未曾生育。梅家如今只剩一个远房侄儿,岂非子息微弱,行将衰微吗?”

“陶干,你早已查阅过梅家底细了吗?”狄公略显诧异地问道,“梅员外昨晚猝死,我们也只是今晨才惊闻噩耗!”

“在下在一个月以前,曾查过梅氏家谱,”陶干平静地答道,“岂止是梅家,最近一月以来,属下遍阅京城世家大族的谱系,差不多每晚查阅一族。”

“属下也曾在官邸书室中见过那些族谱,”乔泰道,“每家族谱竟有几箱之多,恐怕陶兄每晚都要看个通宵达旦吧!”

“是啊,好在我向来睡眠甚少。况且,静心翻阅那些族谱,竟会发现许多奥妙之处。”

狄公好奇地看了陶干一眼,心中暗暗忖度,这个其貌不扬的主簿在稽查、办案方面,可谓足智多谋,虽跟随自己多年,却仍让人琢磨不透,遂道:“梅氏家族果然衰败了,看来京城世家大族中便只剩叶、胡两家。”

陶干点头道:“说来话长,早在百年以前,尚是群雄割据、中原大乱、异域蛮族入侵之际,这三大家的势力就已牢牢控制现在的京畿地区。当时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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