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乔泰出了店门。
暑气渐散,街上满是行人。他们在人堆里挤着往前走,速度非常慢,到了县衙前面的场地时,放眼望去,门楼边几乎看不到人。显然,已经升堂了,百姓都聚集在公堂下。他们穿过门楼的石拱门时,看见墙上悬了一面巨大的铜锣,这表示公堂上已经开始断案了。四个兵丁守在门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急忙穿过空荡荡的大院,进了公堂。堂内光线暗淡,前方传来单调乏味的叙述声。他们依旧立在门边,好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公堂内外的差异。从众多聚集在此的百姓的头顶上方,他们看见了立在前方高台上的铺着红布的案桌,案桌后坐着滕县令。他头戴黑纱官帽,身穿绿织锦官袍,一边捋着稀疏的山羊胡,一边阅看面前的案卷。潘师爷抱袖守在滕县令的太师椅旁边,两侧则是供书吏坐的矮桌,右侧桌后立着一个花白老头儿。他显然是个资深书吏,正大声宣读一份法令。案桌后面的墙壁遮有深紫色的帷幕,一只金线刺绣,象征着聪颖和祥瑞的麒麟位居其中。
狄公往前挤进了人群。他踮起脚,看见四个手拿铁镣、棍棒、拇指夹等刑具的差役立在案桌前面。离他们不远,是身材矮胖、蓄着八字胡的班头,他手执皮鞭,满脸杀气。公堂上的一切同往常一样,都是为了制造王法神圣、不可亵渎的气氛。凡是打官司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和贫富贵贱,也不分原告和被告,都得跪在案桌前面的光秃石板地面上。此时,差役们可以对他们吆三喝四,倘若县令下令,还要对他们用刑。王法的基本条令是,在案桌前打官司的任何人,只有被断定无罪时才算无罪。
“我们来得不算晚。”狄公轻声对乔泰道,“书吏正在宣读某个行帮的新行规。我想,他已经读到尾声了。”
过了一会儿,新行规宣读完毕。滕县令抬起头,道:“刚才大家听见了铜匠帮的新行规。这个新行规先由铜匠帮提出后经县衙修订,里面的条文有什么不妥吗?”他停下来,扫视公堂上的百姓,狄公连忙把头低下。滕县令见无人作声,继续道:“那么本县宣布,新行规无人反对,即刻生效。”
他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一下案桌。
此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中年男子向前跨了一步,跪在案桌前面。他身穿白色孝服。
“跪上前!”班头朝他吼道。
身穿孝服的男子顺从地朝前爬了一步。狄公用胳膊肘轻推旁边的一个百姓,问道:“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就是钱庄掌柜冷青。昨天晚上,他那位在绸布店当掌柜的合伙人葛齐元自尽了。”
“哦,”狄公道,“不知他替谁戴孝?”
“你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替自己的弟弟啊!他的弟弟冷德是有名的画家。半个月前,他死了,是得肺病死的,这肺病拖累他许多年了。”
狄公点了点头,开始注意听冷青说话。
“今天上午,我们奉大人指示,继续在河里打捞尸体。然而,我们打捞了半里多路,只找到葛员外的一顶绒帽。我迫切希望能代表死者的家属处理死者生前遗留的一些问题,因而在上午县衙升堂时,冒昧地再三请求大人准许将死者的财产予以登记,这样,我才能以死者的名义在契约上签字。眼下,绸布店有几笔大买卖急需签约,倘若不能签约,会给该店造成很大的损失。”
滕县令蹙眉道:“凡事都有个王法。依本朝律令,未经正式验尸,自尽不予登记。”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过,你上午的陈述太简单了,现在你不妨把事情细说一遍,说不定本县能根据你所说的某些具体情况,对此事做出特别处理。这并非不无可能。我也已注意到此事的延误对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