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来向我和猴子辞行。他穿着雪白衣裳，披着鲜艳袈|裟，早已不复幼时的稚气，眉宇间的冷淡仿若浓墨，又氲开了些，层层渲染，带着淡淡的愁绪与悲悯。
这次，他是真的冷淡了，气质如此，言谈举止亦是如此。以至于我有种冲动，忍不住心疼，想伸手去揉开他眉间紧锁的淡愁。
他牵着太宗钦赐龙马，来到山下，双手合十，狭长的眸子微微阖起，道：“大圣，小桃仙，贫僧要去西天拜佛求经，此去路途遥远，定是千万凶险，不知何时能回，亦不知能否回来，今日来向你们辞行，就此别过了。”
他模样如冰如玉，和猴子样，是顶好看的人，眉心朵银莲封印，封住前尘旧事，封住他曾为如来佛祖坐下第二弟子的所有记忆。
我认得他，他是金蝉。
我想，猴子应该也认出金蝉来了，否则他不会说——
“玄奘，你带我走，我随你去。我守在山下五百年，只为了等今日。既然你想普度众生，多度我个，又何妨？”
第46章 四六
猴子说, “玄奘, 你带我走。既然你想普度众生, 多度我个, 又何妨？”
轻飘飘句话，可在我听来, 却是十分扎心了。我屏住呼吸，盯着金蝉薄削的嘴唇, 等他声答复。
金蝉站在山下, 微微仰头，凝视着猴子，淡褐的眼珠如含着碎冰。他静默。
猴子瞬不瞬地盯着他，巴望着。
我也巴望着。
我巴望金蝉能够答应，因为只有他答应带猴子走, 猴子才能离开五行山, 得到他盼了五百年的自由。他是万众瞩目的盖世英雄, 不应该龙困浅滩，永远屈尊在此。
可我又巴望着金蝉能够拒绝。我发现自己竟然有着颗令人憎恶的私心, 私心里, 我想让猴子永远留在五行山，陪在我身边。
我甘愿仰视他, 而且想只有我能够仰视他。
若猴子走了，我再想见他，定不会如我从蟠桃园到五行山样，再有那么股通情达理的妖风, 可以天涯海角，将我送到他身边去。
“好。”金蝉浅笑，道：“我来度你。”
“我来度你”四字，将尘埃落定。
猴子盼了五百年，我却好像过了世。
我为猴子感到十分的高兴，却为自己感到丁点儿的难过。
“山顶上有道封印，你去揭了！揭了我就能出来了。”猴子难掩兴奋，“快去，快去！”
金蝉点头，将白马拴在块石头上，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白嫩的小臂，攀着崖壁上的岩石，吃力地向上攀去。经过我身边时，他脚下突然打滑，险些摔下山崖。
“圣僧，当心！”我伸手搀了他把，用枝干勾住他的袈|裟。“嗯！”金蝉又声闷哼，岩石崩裂，他失去重心猛地向下坠。袈|裟将我们连在了起，这下，我被拉得弯下腰去，腰间的断口隐隐作痛起来。
“斯——”我疼得抽了口冷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用力将金蝉往上拖，喊着：“抓紧我别松手，加油，我拉你爬上来啊！”
猴子听到声响，抬头，见金蝉整个人都挂在我瘦弱的身子上，而我又承不住他的重量，害他就快掉下山崖，即刻急了，道：“攀住石头啊，别只揪着那棵树，它撑不住你的。嘿，你怎恁笨？”
“……”金蝉的脸红了下，试着去用脚勾旁边的石头，憋着口气道：“我…知，知道了。”
“对对，踩住它。”猴子在下面指挥，“重心右移，从树上逐渐移到腿上。踩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