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我都要死了，他为何还要费这个心神。他说，即便是枯死，他也想让我死得体面。因为我以前是个死要面子的体面人儿。我又问他因何认识以前的我，以前的我又是谁。他却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此刻，望着他好看的眉眼，我又觉得做草木虽然清闲快乐，但比起人来，总觉得少了些趣味，便道：“其实做人也不错，只有将生老病死爱别离都尝过，才算是圆满。”
第108章 番外
我乃人间株桃花树, 长在“忘君山”东面个叫做“老鸹窝”的穷山坳里。
“忘君山”地势偏僻又凶险, 少有人烟, 但景致极好。山坳里有片桃花林, 生长着三千株与我样的桃花树。
但我与它们又有所不同。
人家棵棵长得枝干挺拔，春去秋来, 开花结果。我却是棵不会开花的歪脖树。作为棵活了数十年的桃花树，竟不能开花结果, 简直是我树生的大失败, 岂有此理。为此，我度郁郁寡欢对月垂泪，但后来发现于事补，也就只好作罢了。
“老鸹窝”名符其实，有很多老鸹, 每天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 相了哪棵桃树, 就叼来枯枝干草在上面搭窝。我因为全身上下光秃秃的，老鸹们也许瞧着别致, 于是都喜欢把窝搭在我头上。
如是过了数十年, 林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花瓣落下来化作春泥，泥厚到了三尺，等旁边的几棵桃树开开谢谢几十载，子孙繁衍七代, 都老得不能再老，剩下堆枯枝残骸，我还活着，顶着身密密麻麻的老鸹窝，好好的活着。
这般光景持续了近百年，直到有人在桃花微雨的时节，着身红衣，撑把褪了的旧纸伞入了桃林。那伞破破烂烂，只剩下伞骨上粘着的油纸残骸，却隐约能看出上面曾画过整片灼灼艳艳的桃花林。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个…樵夫、迷路的书生、路过的员外、落魄的武士…都要好看千倍万倍。
可惜我没上过学堂，脑子里的形容词匮乏，形容不出他之二。只知那人金发微鬈，烈衣如火，带着赤金的护腕，执伞的手指修长又干净，骨节就跟他本人样漂亮。
我傻傻盯着他看了半天，望着他双金的眼眸心里迷惑不已。心想像他这般的人物，生来就该是骄傲的，可为何他琉璃般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什么叛逆之，望向我时反而溢满了柔柔的光彩呢？
他最终在我面前停下，合上伞，站在清风微雨静默着注视我。良久，久到毛毛雨将他的漂亮衣裳和头发全部都点点打湿了，他脸上也挂满了雨水，他才缓缓抬手，抚摸着我腰间的圈丑陋的疤痕轻轻地说：“这世，你可让我好找。
“忘君山，忘君山。欢喜，两千五百年前，你是真的决心将我忘个彻底，才躲在这忘君山的三千桃林之，躲就是千年么？”他将声音压得极底，像是耳语，但我却字不差的全部听清了。他问：“那么，现在呢，你为何又来了‘忘君山’？”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生在了忘君山。实则我不大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美则美矣，老鸹却忒多。这些乌不溜啾的东西喜欢在我身上搭窝，压得我的老腰都有点儿不堪重负了。
但我知道，他在难过。他看着我，但又好像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嘴角撇着，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儿。雨水在他脸上汇聚，滴滴沿着他下颌滑落，最终埋没在他的领口处。
这刻，不知怎的，我的心突然拧巴成了团，疼得我只想捂着胸口抽气。忘了以前是谁告诉过我，说我们做草木的全都是没有心的。骗人！“别难过，你别难过呀。”我道，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脸。